厕所就是小宇宙
每年的11月19日,是“世界厕所日”。
这个纪念日,由第67届联合国大会于年7月24日通过决议确立。发起倡议的是世界厕所组织。它有一个很带喜感的简称——“WTO”。这个和世界贸易组织有着同样缩写的庞大机构,有来自个国家的个国际会员。
年,中国开始了波澜壮阔的“厕所革命”。这说明厕所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曾经被认为是极其卑微的厕所,直接影响了人们的生活品质。“厕所革命”4年后,在长沙,厕所正从一个被人抱怨的热门话题变成一个普通话题。这恰恰说明长沙这座城市的公共卫生环境已大为改善。而我们今天重拾这个话题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基本的要求被满足后,我们有理由尝试从更深的层面来理解它,从它的身上获取更多的意义。
譬如,对厕所空间形态的变化与场所精神的感知。
厕所作为一个典型的小空间。个人卫生间仅有几平方米,公共卫生间也不过几十平方米。这是一个既公共又隐秘,却被大多数人忽视的空间。空间虽然不大,却有万千变化。由长、宽、高组合而成的空间,它的变化映照出建筑技艺和文明的发展。对厕所的颠覆性认知是这个时代的共识,厕所已经日渐成为建筑艺术和城市价值的一个载体,而城市的价值,更多地体现为对个体的尊重。
从空间上讲,厕所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与周边的环境构成了一个独特的“场所”。作为场所的厕所,具有精神层面的意义。其实一直以来,厕所都是人类生理与精神的双重解脱之地。作为一个独立思考空间,一个厕所就是一个小宇宙。从这个角度讲,我们也不该再把厕所当作“卑微之地”了。
厕所里的“观念革命”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每个人每天大约上厕所6至8次,一年就是约次,算下来人的一生大约有三年时间耗费在厕所里。如此漫长的时间,总有一些思考是在厕所里完成的。不说厕所读物爱好者,单单对于一个“俗人”来说,厕所里可以解决的人生大事,有生理的,也有精神的。
蹲便坐便之争是一场心理战
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如厕,既是一个生理问题,也是一个心理问题。
“束手无厕”,是每个人都可能面对的窘境。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关于需求层次的理论,应用在厕所的发展上,在我看来,不仅仅是解决第一层次的生理需求,甚至可以贯穿全部五个层次的需求,足以让马斯洛产生理论困惑。
距今五千年的西安半坡村氏族部落遗址里发现的一个土坑,被视作中国厕所的起源。可以想象,人们在这样的“天苍苍野茫茫”的天然厕所里大小便时的场景,不仅没有隐私感,连最起码的安全感也没有。那可是一个野兽出没的时代……
得益于考古发掘,我们今天仍然可以看到长沙汉代厕所的模样。中国国家博物馆就收藏有长沙出土的一件东汉时期绿釉陶圈。它和猪圈连为一体,这种形式称之为“圂”[hùn],代表了那时乡村厕所的主要式样。“圂”的拥有者,多为乡间的有产者。这种形式的厕所在中国的乡间,之所以能够延续了两千多年,主要原因就是作为珍贵肥料的人粪,大家实在舍不得随意丢弃。只是这种与猪圈一体的厕所,却让人觉得非常没有尊严。马未都曾在一期电视节目上描述过上这种厕所的感受,他说要过“严酷的心理关”。
厕所的发展,不仅仅跟随社会的变化而变化,同时也随着阶级的分化而分化。“圂”只是平民阶层的厕所,贵族们的厕所早已到达更高的层面。在同时期的河南永城芒砀山梁孝王刘武墓中,就发现了中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水冲式厕所。
直到现代,长沙厕所状况依然不太乐观。《织机街号的故事》作者阿信,在他关于长沙的回忆里,有这样一段描述:“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城市普通居民的住房一般都没有厕所,*府在大街小巷上分段建有公共厕所,供居民和路人使用。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新建的居民宿舍楼才开始在楼梯道的每层拐弯处建有男女各一个坑位的厕所。这在当时已经是很幸福的了——拉便不出楼。”
他对于自己小时候经常去的都正街厕所、小瀛洲厕所和煤矿公司厕所印象很深。由于人多,蹲位有限,他甚至因此研究出了一套根据内急程度和所处时段来选择不同厕所的优化策略。
幸好,经过四十多年的发展,这些令人难堪的长沙如厕故事,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记忆。
其实不仅是人类在推动厕所的进步,厕所也在推动着人类行为的改变。譬如蹲便改坐便,就曾在长沙造成过不小的矛盾冲突。有很多老人表示,坐便让他们感到无法正常排便。从实际情况上讲,的确如此。蹲便更有利于形成强大的排便腹压,况且厉害的“蹲功”也是我们的传统民族特色。但对于中老年人而言,蹲便容易加重膝关节退变、诱发下肢神经血管病变以及更为严重的体位性低血压。权衡利弊,坐便显然更适合中老年人,但往往最抗拒坐便器的也是他们。作为延续了几千年的如厕方式,蹲着上厕所已经成为很多人从小到大最为熟悉的场景。这种场景固化在记忆中,成为难以改变的心理习惯。
如此说来,改造思想比改造屁股更难。
厕所渐渐成为观念的载体
是否在私密的场所“出恭”,是人和动物的重要区别。
在文明社会,厕所保护了人类因为教化出现的羞耻感,也彰显着人类的优越性。厕所空间设计得私密性越好,这种感觉就越纯粹。
这种思想体现在设计上,男女分厕,男厕小便池之间开始出现隔板,新设计的很多厕所则将男厕小便区移到了更为深藏的内部。适合不同性别的家庭成员帮扶行动无法自理者如厕的第三空间的出现,也是保护隐私的一个重大创新。
于城市而言,一个污秽的空间,让人丧失尊严,同时也损害了城市的文明价值。当越来越多的人拥有私密且整洁的厕所,这个社会才逐渐走向文明。“文明并非从文字开始,而是从第一个厕所建立开始”,这是美国社会学家朱莉·霍兰的观点。
厕所的所,本义就是场所。场所总是与它所在的场景相匹配。我们在长沙进行的厕所调查,印证着这一观点。最为简易的厕所,只存留在城市边缘地带的狭促空间里。待拆迁的老厂区里,还留存着上个世纪的厕所。新规划的城区,厕所则走上了更高的品质路线。
于长沙这座城市而言,公共厕所已不再是一个“突兀的东西”。它已经完全融入了城市,甚至成为城市场景中一个有着独特“场所精神”的存在。在这次关于厕所的考察中,我们对此深有体会。湖南大学那座“民族形式加社会主义内容”的厕所,与周围的建筑共同构成了湖南大学近代建筑群的风貌;南郊公园的厕所用更多的透光窗来展示厕所外的山林风景;天心阁公园的厕所里,洋溢古色古香的传统文化气息;橘子洲的厕所按照不同分区的文化特征,做成中西两种风格与景区气质相匹配……
气场更为强大的厕所,甚至影响了一个城市片区的气质。长沙湘江风光带北段,一方一圆的两座男女分厕,虽未启用,却已经引来不少人来此拍照留念。这两座以磨砂玻璃为外立面,造型极为纯粹简约的厕所,立于湘江边一整片的大草坪之上,背后则是河东的母山与鹅羊山。在拥挤的城市地理空间中,显示出一种少有的空阔轻灵气息。
在这里,厕所已经渐渐地超越了它的实用性功能,变成一种观念的载体,完全可以睥睨所有对厕所的歧视。
这些让人震惊的厕所……
天心阁公园厕所中的仕女图。组图/记者常立*城市里,满足市民如厕需求的公厕占主流。在此基础上,还有一些特色厕所很有文化感,引来不少市民来此打卡;有些厕所则利用环境便于边如厕边赏景;还有一些厕所的存在让人恍若隔世,上个厕所心惊肉跳,十分刺激……
[南郊公园厕所]
如厕时并不耽误欣赏风景
因为种种原因,我个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来过南郊公园了。对于园中的厕所,更是印象全无。这次借着寻找厕所的机会,正好来一次故地重游。
进入公园大门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林木比以前更加浓密了。南方的丘陵,只要不刻意砍伐,很快就可以形成这样的风貌。绕过漫竹湖,湖边就有一座厕所,掩映于翠竹之中。厕所为现代建筑风格。比较奇特的是洗手池就在墙外的一侧,墙上的镜中,映照出的是山坡上的景色,看起来极为舒适。
沿着往御龙泉苑的山路上坡,一路秋色撩人。那尊当年被当作杜甫的石翁仲依然立在路边,也算是一奇特景致。南郊公园的道路体系非常复杂,它被分为了两个环圈,我们走的是其中的内环。在内环转入横线状态后,我们又在路边见到一座厕所。这是一座被简化了的欧式古典风格建筑。红瓦*墙,在林中非常醒目。进入之后,却不是常见的封闭式空间。这里居然做成了一个天井。天井开口为一部分的屋顶与墙面,外面的阳光和山林风景因此投射入眼中。这样的设计思路,让景区与厕所几乎完全融为了一体。
继续前行,过游乐场后,旁边又有一座厕所。整体配色风格与前两座相同。门口多了一道用文化石砌成的矮墙。这座厕所的可观之处更多的是在内部。厕所进门大厅两侧就是洗手池,池上有造型可爱的圆形镜子。进入男厕,并不是直接进入小便区,而是一个类似于“入户花园”的空间。上下有两层玻璃窗,一大一小。小窗为磨砂,大窗为水纹。大玻璃窗打开了半扇,窗外是林间的树干。由此便形成了一幅一半流水纹理、一半山间风景的框画。厕所内部的大小便区域也并非全封闭,而是开了三条竖状的水波纹窗户,窗外的一棵大树因此被切分成三幅长条状的风景画,而整个区域则有了一种格栅透视的光感。这样的空间设计,让如厕也带着自然的清新感。
南郊公园厕所之多,让人惊叹。内环线拐弯向下处,还有一座。配色风格依然是红瓦*墙,屋顶风格却完全走向了现代主义。屋顶下是梯形的大面积通风格栅。大面积的窗户提供了极好的通光条件,这是南郊公园厕所设计中的一个共同思路,就是尽可能地用更大的通光面积来与周围的公园风景相融。
[湘府文化公园、谢子龙影像艺术馆、天心阁公园]
最有文化感的厕所,藏在各种“文化打卡地”中
作为公共卫生体系一部分的厕所,应与整体环境的美学文化氛围相协调。简而言之,厕所应该成为风景或文化的一部分。否则它就是一种突兀的存在。
省*府对面的湘府文化公园,是一座有着优秀设计感的公共休闲区域。银杏、竹林与水景是公园最为可观的景致。它的厕所,就隐藏在入口左边的一片竹林中,采用了现代建筑的主体,却使用了粉墙、木格栅这样的中式抽象元素。厕所顶部为全透明玻璃,抬头便可见竹影婆娑。在这里如厕,有着十足的隐逸感。
与这种气氛不同的是谢子龙影像艺术馆的厕所。作为影像馆整体设计的一部分,它极具现代性。大面积的清水混凝土构成了一个并不规整的异形空间。厕位门则使用了平时很少见的磨砂玻璃材质。即使是在厕所里,依然可以感受到当年魏春雨设计团队富有想象力的思维方式。这个厕所还有一个让人喜欢的小设计,男厕的洗手池与小便池设计为一体。厕后洗手,水自然就通过一个透明的玻璃斜板流入小便池,环保美观,且节省了在外部单独设计洗手池的空间占用。
天心阁公园内的厕所则完全走向了传统文化路线。厕所本身外观上并无特殊之处。进入它的内部却好像是进了一个传统文化大观园。墙上挂着一幅大型的“旭日东升”山水画;洗手池边有仕女图,男厕里还有一幅挂画写着诸葛亮《诫子书》里的名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与天心阁的文化氛围还是很搭配的。
长沙著名景点橘子洲的厕所,则按区域不同分成了几类风格。靠近南部海关公廨的厕所,是西式风格。靠近北部洲尾江神庙的厕所,则是仿中式的风格。这与橘子洲自身文化的多样性形成了大部分的厕所,是在匹配所在场所的文化内涵。而位于三馆一厅入口处的厕所,却独出心裁地展示了厕所文化自身的魅力。这个厕所有一个巨大且漂亮的入户大厅。除了靠墙的洗手池外,中间还特意做了一个圆形的洗手台。墙上则贴满了各种超现实主义风格的绘画作品。进入厕所内部,每个洗手池上方都有一幅小画。它并不是常见的各种笑话或文明提示,而是各种厕所文化的介绍。如“拥有世界最干净厕所的国家——新加坡”“什么是蓝洁士厕所”“世界第一所厕所博物馆”“世界上最昂贵的厕所”“历史上的厕所文化”等。这里真不愧是长沙最有文化的地方,连上厕所都能学到这么多的知识。
[凤凰山、长沙老动物园厕所]
废墟里的厕所,让废墟变得更加刺激
长沙河西的凤凰山,是西汉长沙国王陵所在地。
最初发现山上的那座厕所,起因是寻找汉王陵。虽然地处大学城最为繁华的地段,这座小丘陵却荒寂得让人恍若隔世。从麓山路的凤凰山宿舍居民楼旁小道上山,只走了几步路,世界就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沿着山间几乎要被落叶和杂草湮没的小路进山,路边时常可以看到墓碑。路边的栏杆已残缺,这里曾经被规划为景区,却意外地成为废墟式的存在。最初的规划者,大概是没有想到在如此繁华的地方,竟然也会形成人迹罕至的空白地带。天色渐晚,林深且暗。道路曲折复杂,险些迷路。绕了个圈又回到主路,进入另一个大坡,远远看到一座墓碑,心里反而变得踏实。那是一代武侠杜心五先生的墓。找到这里,离汉王陵就不远了。
还未到汉王陵,却看到路边有一栋单层的建筑物,隐没在林中。小心翼翼地接近,却发现是一座厕所。它不是那种老旧的公厕,它是完全走了现代主义路线的新式建筑。走进厕所,心里却开始发慌,脚步也慢了下来。这座厕所已完全荒弃。洗手池里落满了树叶,厕所里没有任何味道,虚掩的隔断门,在风中发出怪异的声响。窗户似乎还没完工,抬头就看到窗外幽暗的树林,远处还有坟茔。这场景,足以让胆小的人吓到大小便失禁。
这座厕所的男女厕之间,有类似天井的空间,这里落叶堆积。空间一侧的墙上有木格栅装饰。本来这是一种具有东方美学的设计风格。在此地,却只让我想到了汉墓里的*肠题凑……
参观完这座惊心动魄的厕所,我们迎着晚霞往旁边的汉王陵走去。王陵是一个大的封土堆。与山势融为一体,并不突出。大概位置在凤凰山的西北角。陵下有年立的“长沙国汉王陵墓群凤凰山墓区”国保碑。比起那座山间荒厕,汉王陵看起来一点都不让人感到害怕,它让人产生的更多是关于那个遥远时代的猜想。
凤凰山只是有点“荒”,长沙老动物园则完全是“废”。
在这个废弃的公园中,除了那些隐没于乱草大树中曾经的动物馆,园中的厕所也没有坍塌。但它已经被灌木和野草覆盖得几乎找不到线索。凭着过去的记忆,我们终于在园中的一个墙角处发现了它。这是一栋贴满白瓷砖的厕所。因为藤蔓植物的疯长,它现在变得非常“漂亮”,完全可以称之为园林景观了。“厕所”两个大字依然明显,它有一个六边形的入口,这种造型在当时也是很常见的一种。走进去却不再有熙熙攘攘的景象。当年这里是何等的热闹……如今却已荒凉得令人感叹。
长沙寻厕记:一个城市进化论的样本
劳动路号的筒子楼(上图),以及楼里常见的楼梯间厕所(下图)。
湖南农大四合院(上图),以及院里使用通槽式便器的公厕(下图)。
南郊公园景区公厕(上图),有天井可以看到景区的风景(下图)。
湘江风光带上的公厕(上图),以及公厕入口的阳光棚(下图)。
菜地里的简易公厕。
橘洲公园的公厕设计与周围建筑风格协调。
在长沙找厕所并不是什么难事。日臻完善的公共厕所建设让如厕成为一件真正方便的事。
然而我们要找的并非是那些普通的厕所。为此,我们几乎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南北东西。还好,结果还算让我们满意。长沙的城市公厕,依然保持着一条完整的发展体系。而它的设计,也越来越具有“场所精神”的含义。
在南二环线边见到最简陋的乡村公厕
厕所是自古以来人类的刚需。
我们原以为在长沙已经无法找到那些属于乡村风格的公厕。毕竟城市化的浪潮早已覆盖了大多数的地方。但在南二环的丁家垅公交站附近,我们偶然发现了一片待拆迁的城市夹角地带。这里是一片坡地,坡上分布着零散的菜地和杂乱简陋的自建民房,大多数为砖混结构,最老的房屋甚至还是土坯房。穿过民房间狭窄的道路,我们在拐弯处看到一间极为简陋的棚屋,远远地凭借气味我们就知道那是一间厕所。棚屋材料为红砖,外表涂抹水泥但根本没有抹全。厕所门用的是一块废弃的装修用大芯板,门上喷满了“13×××××××××办证”。屋顶是一整块的石棉瓦。棚屋厕所居然还有窗户,用一块不知从哪找来的残损装饰板挡住。捂着鼻子走进去,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厕位,下面是一个水泥砌成的粪坑。坑上有三块长条木板,坑里堆积着粪便和菜叶。厕所无男女标识,只要关上门,就默认为是有人的状态。
我们在菜地附近遇到了一位种菜的老人。他自称来自益阳。租住在旁边的民房里,这个厕所也是他们浇菜沤肥的地方。他说老家农村的厕所早已是室内的干净冲水厕所,这种菜地里的厕所,已很少有人使用了。
我们知道,这种城市中菜地里的简易厕所,很快就会随着城市的发展而被拆掉。虽然它令人感到不适,却也见证了一种曾经的厕所建筑形式。
筒子楼、四合院,我们曾经历过一个“住宅共用厕所”的时代
如今,要在长沙找一座老工厂的厕所已非易事。太多的老工厂搬离了市区,留下的也多处于待拆迁的状态。
位于木莲路旁的湖南机床厂,是我们在寻找中发现的一个重要地点。
我们在路边就远远地看到一片密林中有红色的房屋。红砖房几乎已经成为了老厂区的第一特征。走进机床厂,才发现这里大部分屋舍已被拆掉,这让我们颇感失落,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里找到曾经的厕所。深入到厂区腹地,林中赫然露出一座极具建筑美感的小红楼。明艳的清水砖墙,有着历史感的旧木地板,让我们几乎忘了这次来的目的。还好,走到走廊的尽头,我们终于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
按照厕所的发展规律,这一代筒子楼的厕所应该大多位于楼房的两端。的确,这座宿舍楼的两端是独立的房间,而且面积非常大。走进去,却发现并不是厕所,一排排的淋浴龙头告诉我们,这里是职工们当年的浴室。下楼,在小红楼周边绕行,终于,在楼后的野地中发现了一座几乎要被疯长的灌木埋没掉的公厕。它已经是砖混结构。外立面是镶嵌有密集的白色石子。红砖盖顶,透气窗有镂空的几何形交叉花纹,典型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风格建筑。在独立卫生间还没有进入公寓住宅的当时,这种公共厕所就承担起了人们大小便的任务。当时上厕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漆黑的深夜,女工们要从楼上跑下来上厕所,难免会感到紧张。打着手电筒,喊上一群同伴上厕所,是那时最为常见的场景。
这种厕所的蹲位间有水泥砌成的间隔,却并不高,男厕所的场景多是一群人在厕所里抽着烟聊天。这里的公共空间,是有限的私密性,却有着一种类似古希腊公共厕所聊天室的文化氛围。
在湖南农大逸苑小区内,我们又发现了另一种有时代特征的厕所。这个小区大多数楼房虽然有些破旧,但基本都有自己的独立卫生间。其中却有一栋与众不同的现代版大四合院,让我们耳目一新。这种高达五层的围合式建筑,在现代已经很少见到。它的内部是否有独立的厕所,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走进四合院,恍若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站在广场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看到你。这是无隐私的内向空间。在一旁洗菜的李阿姨告诉我们,这栋楼最早是农大的研究生宿舍楼,已经有三十多年历史了。每一户都是单间,厕所和浴室公用,位于四合院的南北两侧。她说她喜欢这里人们相互熟悉的气氛,虽然房子有点小,上厕所有点麻烦,但对她来说这里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舒适感。
按照李阿姨的指引,我们很轻松就找到了四合院的厕所。它分为内外两间。一间是洗手池,几乎环绕了整间房屋。另一间则是厕所。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洗手间,原因并不复杂。四合院全是单间宿舍,并没有单独的用来洗衣服的地方,这里便成为居民洗漱和洗衣的场所。而厕所,也承担了洗衣、淋浴和大小便的综合卫生功能。这在筒子楼和大四合院的居住时代,曾经是长沙城市中常见的一种生活方式。
在经历了筒子楼和四合院的公用厕所时代之后,长沙居民区的公厕已完成了更新换代。垃圾中转站加厕所的环卫中心模式成为了主流。这种模式下的厕所,已经完全成为整个大环卫体系中的一个标准模块,它同样也是厕所发展的一个历史阶段。
建在山坡上的复式厕所,结构多是“男上女下”
原本以为大学这种人文荟萃的地方,自然应该很容易找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厕所。然而事实是在学校里找到独立公厕并不容易。大多数厕所都在教学楼和宿舍内,独立厕所并不多。
最具特色校园厕所非湖南大学莫属。
大多数的游人如果在山下感到内急,一般会选择到登高路上的公厕方便。其实来岳麓山,最值得一去的是岳麓书院对面,湖大礼堂旁的那座有着绿色琉璃瓦大房顶的公厕。它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这座厕所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有着一座传统中式的歇山屋顶,却又使用了现代的砖木结构。歇山顶在中国古代建筑的形制中,属于高等级建筑专用,仅次于皇宫所用的庑殿顶,当时早已没有了这种限制。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盛行“民族形式加社会主义内容”的口号,呼吁建筑风格应该将社会主义时代特征和中国民族特色结合起来。于是,在建筑大师柳士英的设计下,这栋厕所应运而生。如今已六十多年,仍然是风采依旧。和传统歇山顶建筑不同的是,作为厕所,它的顶部设计了四个用于通风的老虎窗,老虎窗也采用了古建的屋顶结构,与整体风格保持一致。这座厕所,与湖南大学诸多西方古典主义、折中主义、早期现代主义、民族形式风格的建筑,共同构成了一个极具建筑史学价值的群落。
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曾感叹:“今天回过头看,我佩服柳士英先生当年敢于将厕所做成琉璃瓦大屋顶的眼力。我们中国人往往是不注重厕所,认为厕所不重要。实际上从今天文明的角度来看,厕所是相当重要的。”
诚哉斯言。柳士英先生当年的思考深度,的确超越了时空界限。
南方多山地,因此有了干栏式建筑,成为传统民居建筑的一大流派。
厕所作为建筑的一种,也“因地制宜”,建成上下两层的复式结构。长沙的复式公厕并不很多,大部分坡地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已经逐步被削平。岳麓山景区以及部分保留了山地地貌的学校里还有零星的几座。
从湖南师范大学二里半校区的入口进去后,马上右转,就是新闻与传播学院。师大新传院大概是整个大学城海拔最高的学院了。站在上面,可俯瞰麓山路周边。新传院的主楼侧面,临近麓山路的山坡处,有一处鲜为人知的厕所。厕所整体浅蓝色,与周围的山林同属冷色调。男厕女厕都是一个带有圆拱的门,女厕进门后却只看到一个下楼的楼梯,原来它是在整栋建筑的下方。男厕所则是与地面平行,属同一高度。之所以这样设计,是因为厕所地处一个陡坡,做成复式,既节省了土地又增加了稳固性。但为什么是“男上女下”呢?难道一向求新的师范大学也有“男尊女卑”的思想?其实不然。女厕设计在下方,既有利于保护女性的隐私,又方便了女生们排队如厕。这样的设计,更符合人性。
同样,在非复式的平层厕所中,如果男女厕不是左右并列的结构,而是前后排列的话,男厕一般都会在前而女厕在后。设计原理如出一辙。
保留了山坡地的学校还有湖南民*职业技术学院。相比于瓷砖贴面的师大厕所,民*学院的厕所更接近古典西式风格。淡蓝色的粉刷墙、拱形的排气窗,再配以四周覆盖了艳丽橙色瓦片的大平顶。周边绿树掩映,乍一看很难相信这居然是一座厕所。
充满设计感的厕所,代表着长沙公厕建筑的最高境界
岳麓山上有一座非常隐秘的公厕。它位于湖南省会警察纪念堂的后面,属于新建筑。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怕是很多年都不会看到它的模样。这是一座用青砖砌成的厕所,但它所用的,只是青砖这种中式的材料,厕所依然是一个现代建筑的结构形式。而它体现的,却是中式的内涵。曲折迂回的动线设计,抽象化的镂空雕花,石制马槽改成的洗手池,这种新中式的风格,虽然并没有太多中式建筑的复杂外在装饰,却体现了建筑内向、隐秘的含义,让人一下子就进入了一种古朴清幽的体验中。
爱晚亭旁的公厕,应该是游人使用率最高的一座。它只可以算作是一种仿中式的建筑。依然保留了琉璃瓦,其对中式内涵的抽象程度,不如警察学堂的那座小厕所。
岳麓书院里的厕所,有点不好找。
它低调地藏身于岳麓书院大片的古建中,很难被认出。最主要的是,即使你走到它面前,也不一定会认为它就是厕所。它那中式的月洞门上写着两个大字:东司。后面的门上则写着“西司”。两司之间,是一个带天井的四合院。很多游人还以为这里是一处中式园林。
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认为“厕所体现了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东司与西司的外观设计古朴,名字也特别讲究。柳肃教授介绍:“我当时考证了很多中国古代厕所的别称,有‘更衣’‘净手’‘东司’‘西司’等叫法。最后以寺庙里面会称作‘司’的叫法取名,这符合书院高雅的气质。”同时柳肃教授介绍,书院里的东司与西司在地理位置也恰好与其称呼相符合。
在征集线索的阶段,有朋友来电,说万家丽路与马王堆路交叉口附近有一座很特别的公厕,喊我们一定要过去看看。于是欣然前往,果然在著名的万家丽国际Mall往前过一个路口的位置,见到了这座可以称之为“极富设计感”的公厕。
这座公厕拥有两个独立的坡顶,却又不是现代的直线型坡顶,而是传统建筑的人字形坡顶。坡顶之下,是成排的大型木柱,木柱为曲线造型。最下方的基座则是贴了与原始石材凹凸不平表面相同的饰面材料。整体浑然大气。这让我想起了近年来颇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