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没意识到,有数量极其可观的野生动物,和人类共同构成了城市的居民。
主笔/丘濂
在城市里能够发现的哺乳动物:刺猬
并不遥远的动物
在人口超过万的北京,野生动物与人的距离并不遥远。
鸟类是在城市中最常相遇的动物。观鸟爱好者刘威刚有一年多的观鸟经验。爱上观鸟后,她每日出门,不再是低头插兜走路,而是更加留心天空中与树杈上飞翔、蹦跳的鸟类。麻雀、喜鹊和珠颈斑鸠在她居住的小区里最为常见,乌鸫和白头鹎这样的南方鸟类,这两年向北方扩散,也能发现不少。“麻雀有着白色的脸颊,上面还有一块黑痣一样的斑块,模样非常有趣。”就是这种最普通的伴人鸟类,刘威在仔细观察后,都别有一番收获。
有的动物随着城市的建设,逐渐消失不见。首都师范大学生物系教授高武一直从事自然教育工作。他还记得,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离学校不远的昆玉河两岸,盛产大蟾蜍,也就是俗称的癞蛤蟆,下雨时随处可见。“那时河岸上有菜地,蟾蜍有东西吃。河岸是土坡的形式,里面的土洞给了蟾蜍栖身之地。后来河岸硬化,再加上农田转为城市用地,这些蟾蜍也就不见了踪影。”
高武在工作之余从事的另一项活动是根据野生动物的活动痕迹进行“破案”——在北京的远郊区县,偶尔会有野生动物对生产和生活造成干扰,需要高武协助林业部门,确定“元凶”。野猪和狗獾不时会去农田里糟蹋庄稼。相比野猪一拱就倒一片的杀伤力,狗獾的偷食更为隐蔽。花生和白薯这种根茎类农作物,上面看上去还是茂盛一片,地底下的美味已经被狗獾提前享用。如果家畜受到了伤害,“凶手”可能是豹猫、*鼠狼或者狗,豹子和狼倒是可以排除,因为已经在北京绝迹。这些都需要高武看爪痕、伤口来判断。一次,怀柔的一间游乐场中,笼子里用作观赏的蓝孔雀全被咬破脖颈而死。“留下的脚印能看出趾肚,像是豹子,但是要小得多,推测是豹猫。”豹猫凶猛,个性偏向豹子而不是猫,有个民间称谓叫作“土豹子”。还有一次,一家养鸡场拿过来两袋子死鸡,其中有一些鸡并未受伤。“那完全是看到豹猫捕食,被吓死的。”高武对我说。
这种人和野生动物的对峙同样发生在城市中心区。北京市朝阳区的一家保险公司曾经找过高武,反映放在办公桌上的饼干、香肠等零食经常不翼而飞。高武勘察了现场,发现前来偷食的动物利用的是贯穿楼层的管道。管道边有缝隙,高武就在旁边放上一张纸,纸上铺有一层薄薄的面粉。根据上面留下的一串小脚印,高武认定那是*鼠狼的杰作。*鼠狼、蛇、狐狸和刺猬是老北京文化里的“四大仙儿”,和它们相伴的聊斋式民间故事不少,说明在过去的北京城,它们都曾是常见的动物。如今除了狐狸,另外三种,也都隐秘地存在着。
夜幕降临,人们的室外活动走入低潮,这时恰恰是夜行动物的活跃期。《博物》杂志的插画师张瑜是一位城市物种的研究者,刺猬就是他长期观察和描绘的对象。作为一种夜行动物,刺猬似乎是要和人类错峰出行。张瑜观察到,在自家小区里,刺猬的活动时间通常在夜里十一二点,要等各家各户的汽车归位。而在附近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七八点钟慢跑的人们则极有可能在路边遇到一只缓行着的刺猬。刺猬行进时,刺和植物摩擦会发出沙沙的声音,可以借此寻找它们的踪迹。张瑜会将手电光束调到最弱,接着用几乎是屏气凝神一动不动的姿态,保持几十分钟,好像一棵植物。与一般印象不同,刺猬的刺其实平时都是趴在身上,遇到危险时才会从头部开始根根直立,最紧张时则会蜷成一个带刺的圆球。刺猬用刺扎满野果的童话画面也压根不存在,它喜欢吃落在地上那些腐坏变馊的野果。除非赶在落果季节,有一枚小小的果子刚好砸落在它的身上。
在城市里能够发现的哺乳动物:松鼠和*鼠狼
城市之中,一些精心打理的园林被博物爱好者认为是“假景观”,只符合人类审美而存在,并不利于生态系统的形成,比如那些组合式花坛,以及犹如广播体操般成行种植的小草或者树苗。相反,倒是那些疏于打理的地带一不小心便成为了野生动物的天堂。在“猫盟CFCA”(一家保护中国野生猫科动物的民间机构)工作的陈月龙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城铁“新国展”一站。两年前6月份的一天,他在一出城铁的绿化带里听到了北方狭口蛙的叫声。这让他欣喜万分,因为那是一种不太常见的蛙类。陈月龙看到,那一带主要种植侧柏。正是绿化管理的松动,让地面积攒了一层侧柏鳞片状的落叶,其中隐藏的昆虫成为了北方狭口蛙丰富的食物来源。城铁旁边还有一条排水沟,用来排泄雨季从大路上流下的雨水。狭口蛙夏季便会在里面产卵,整个水面都漂满了透明的青蛙卵。这种临时形成的水体构成了北方狭口蛙繁殖的空间。它的幼体生长迅速,只需要10天,便可以由蝌蚪变身为蛙成功登陆。只是最近绿化带开始了整顿,陈月龙不免为这些北方狭口蛙的命运担忧起来。
由于各种原因闲置下来的荒地会成为野生动物的理想居所。观鸟爱好者大好会用谷歌地图来寻找这种城中荒地的存在。从地图上看,只要这个地方长有粗壮的树木,又离水源很近,就会迅速形成一个多种生物栖息的世界。废弃的国有企业厂房、无力进行下一步开发的地块,都曾是大好的观鸟胜地。*昏时分,他带我来到位于北京亦庄城乡接合部的一片荒地,这里由三四片村落组成,地上建筑都已经被清理,依稀能看出生活区和农田的界限。这片土地上,既有高大的白杨树,也有低矮的松树、柳树和桑树形成的小树林,适宜不同的鸟类。自从年发现这块荒地,大好在这里一共观测记录到多种鸟类,接近北京鸟类种数的一半,还有蒙古兔、麝鼠之类的小型哺乳动物。我们走在荒地里,相继看到了几只跳跃的金翅雀,一只飞翔的戴胜,还有一只非常少见的*眉鹀,让大好惊喜万分。“现在的鸟类比原来少多了。这个时候应该是红隼繁殖的季节,以前在白杨树上的喜鹊窝里都能看见它在占窝繁殖。”鸟类受到惊扰的原因就在不远处——城铁线路正在扩张,隆隆的机器声不时地传到耳边。
“北京是个具有生物多样性的城市,这种多样性是由地理环境的多样性决定的。如果以天安门为圆心、公里为半径,就会发现山脉、河流、海洋和沙漠都包括其中了。另外,东亚到澳大利亚的候鸟迁徙路线也正好经过北京。”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研究员史洋告诉我。野生动物同样也是城市里的居民,然而我们的城市设计却几乎没有考虑过如何方便它们的生存。当现代人厌倦城市生活,想要去远方拥抱自然,却忽略了那些近在咫尺的生物。我们完全可以建立一座对野生动物友好型的生态城市,让自然就融入日常生活。在城市里,应当如何与野生动物相处?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不如先了解一下,城市对于野生动物来说,意味着什么。
城市适应者
周五傍晚6点,在北京东二环的保利大厦,我和志愿者雪峰约在了大厦背面的停车场见面。身边是行色匆匆的下班人群,并没有人关心我们仰望天空,是在看什么。几声尖厉的鸣叫先出现,继而是两个迅疾划过天空的黑影。“它们准备回家了。”雪峰对我说。这就是我们等待出场的主角,北京雨燕。在高于头顶10米的地方,是保利大厦空调的出风口,并排六组长方形扇叶,里面隐蔽的空间就是北京雨燕筑巢的地方。此时,北京雨燕刚刚迁徙归来,正准备进入繁殖季节。每日回巢之前,雨燕都要先在空中盘旋聚集,这是计数的最好时刻。
两年之前,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和北京宣武科技馆联合发起了对北京雨燕的数量调查,在全北京招募志愿者。雪峰和儿子平时都喜欢参加观鸟活动,就一起报了名。现在儿子上了初三,学业繁重,计数工作由雪峰一人承担下来。他每周至少要来保利大厦一次,在感觉空中雨燕最多的时候拍下三张照片,选取数量最多的一张计入统计。保利大厦的雨燕在6月完成繁殖后最多时不过50多只,数照片上的黑点就能完成。而在另一观测点正阳门,繁殖后的雨燕数量则可以达到1只左右。它需要四位志愿者将四个位置看到的雨燕数量叠加,再将照片嵌入Excel表格里才能逐一在格子里点出数目。在雪峰看来,计数是个枯燥的事情,但只有坚持下来,足够多的数据才能指向有趣的结论。他在计数之余,还主动研究起雨燕的粪便。“它们最开始的排泄物是稀的,之后就会成团,这是为什么呢?”
北京雨燕算是北京的明星物种。年,英国人温斯侯在北京第一次采到了它的标本,将其命名为“北京雨燕”,它是世界上唯一以“北京”命名的鸟类。即便有着更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