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年3月9日,那是一个我学医20多年来最最惊心动魄的一个夜晚。我的母亲,居然在我的面前与死神只有一纸之隔。
当时,哥陪着母亲,我已经换上睡衣在家看电视了。医院陪了一整天,母亲的情况一直谈不上什么大事,老毛病-冠心病,心功能2-3级,像以前一样住上几天治疗一下,应没大碍了。
却没想到,晚10:50接到哥的电话,说母亲在大便时出现大汗淋漓,你赶紧来一下。天!大汗,这可不是小事,我睡衣都没换,马上医院,母亲刚从卫生间出来,脸色煞白,大汗淋漓,意识已经不清,我们急忙抬她上床,那一刹那,是我最不敢相信的时刻,一个声音在耳边急迫地嚷嚷:母亲!母亲!我不能失去母亲啊!
母亲的嘴角已经弯到了右侧,左侧上下肢也全然没有了一点知觉,最痛心的是,母亲居然大小便失禁,这可不是小事,但凡有点知觉的人,是绝不可能将大小便解在自己身上的。
我慌乱地叫着妈妈,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参与抢救的医生测了瞳孔,双侧瞳孔已散大,对光反射消失!啊!任何一个不懂医的人,也知道瞳孔散大意味着什么!
抢救过无数个病人,但亲身抢救自己的母亲,相信没几个人有这种体会。
我第一时间推来急救车,催促护士急速执行医嘱,一边又拉着母亲的手,大声叫着母亲,希望她最疼爱的女儿的声音,能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哪怕一点点。
母亲身体在强烈的抽搐,在扭曲,嘴巴歪得更厉害,这是我看到的最恐怖的动作,以前看到病人有同样的情况发生,我都会在迅急抢救的同时镇静地同病人家属说声别急,我们会尽力的,可此刻,恨不能一把拉着医生护士的手,求求你们千万别放弃!
这是怎样的一种角色转换啊!
幸好母亲在抢救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恢复了平静,后来又慢慢恢复了意识,认出了我们,只是固执了一生的母亲,意识还不是很清楚的母亲,总嚷嚷要下床要拔针,可怜我们三个儿女,居然齐齐跪在病床前阻止她执意下床,这才慢慢地随了我们愿,配合治疗。
这次大病,诊断为大面积腔隙性脑梗死、心脏衰竭,那次3.9日抢救是心衰与TIA发作。病后,母亲好似复原了不少,能走路,能简单对话,吃饭也香,可渐渐发现她越来越记忆力衰退。我们姐妹常去哥家看母亲,不多久,母亲居然已经记不起我们的名字!只是笑笑,前言不搭后语。
母亲的浅笑,就这样轻而易举阻断了我们母女交流的桥梁。阿尔茨海默病,就这样落户到了我们家。
看到母亲日渐淡漠的表情,不笑,不闹,不与人交流,常常小声地啜泣,将自己全然封闭了起来,姐姐断然辞工将母亲接到她家,全心照顾母亲,从洗漱到更衣,就像对待一个婴儿一样。
母亲不开心,我们会想方设法逗她乐,有时候她离家出走,在我们姐妹兜了一大圈找寻她,后来发现她已自行回家,我故意狠狠批评她,她会羞愧地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母亲渐渐地开朗与平静,从不记得我们姐妹,到慢慢地脱口而出叫出我们的名字,从严重自闭与哭泣到看“一年级”综艺节目能笑着谈起她教书的那些往事,母亲在姐的精心照料下,慢慢在恢复健康,我想,这应该是所有儿女们最大的心愿。
期间,她的心里只有我们几个儿女,忘记了她多病的弟弟,忘记了曾经历的种种痛苦,也忘记了她的老家。母亲的时间,仿佛定格在当下。就这样,只记得当下,停留在当下,该多好!
可是一通电话,将这个平静瞬间击溃,将母亲带回到了好多年前,就像一不小心坐上了轮回盘,将母亲瞬间带走到没有我们的那个年代,我们哭着拉都拉不住!这个电话,是舅舅打来的。舅舅,始终是母亲最牵挂的人。
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母亲不停地焦躁、哭泣、欲离家出走,几近癫狂,任凭我们姐妹怎么疏导和劝阻都无用。如此情绪剧烈不稳定几天后,母亲复发TIA再次入院。在她意识全失的那一瞬间,我们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老年人,多次发生意识全失,是很危险的事情啊!这是常识。
庆幸母亲这次没继发脑梗与心衰,还是TIA。我们姐妹时刻陪着她,可母亲始终焦躁与哭泣着,在那条线上纠结着,那条线是—曾经。母亲这次住院治疗很不配合,没几天就大哭大闹着要出院。
出院后,母亲执拗地回到了乡下的老屋,那里没有电视,没有热水,没有暖气,没有米,没有菜,甚至被子还是很多年前的硬梆梆的棉被,满是霉味,在这很多年没住过人的老房子里,母亲的痛苦与纠结终于下了地。母亲的根,原来始终只在那里。
终于明白,什么叫叶落归根,母亲,她是怕死在外面啊。可是,母亲,您的当下应该交给我们,让我们好好陪您,孝顺您,逗您开心,小心呵护您的健康,有我们的地方才是家啊!
母亲,固执的母亲,曾经强大无比的母亲,是不是您的性格造就了您的今日?作为不多见的解放初的大学生,您的学识造就了您不一般的心性与高度;您的好强造就了您倔强的人生。如今,您的执念,您的封闭自我,却让您的儿女们焦头烂额!
母亲,是儿女们的一面镜子,从中,我看到了自己。遗传了您优良基因的同时,我,是不是也如您一样倔强和固执?回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大多与您走过的相似,心比天高,命似纸薄,会不会最终命运也一样?本应活在当下,却放不下曾经;本应服从命运安排,却念念不忘遥远的梦想;本应拥有幸福的晚年,却因执念而孤独终老……
那天同闺蜜谈起母亲近来的症状,说及我们母女无法交流的困惑,闺蜜说,你母亲还在,我母亲却已不在了,你应该知足啊。是的,即便只是静静地守着自闭的母亲,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因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才是人生最痛的苦!
---谨以此文致敬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的姐姐!
这是很久以前写的一篇文章。
今天,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天,这期间,我一直不敢码关于纪念母亲的文字,极其害怕面对那天送走她时痛彻心扉的痛苦无助,我一遍遍哭喊着“我不同意你走啊,我还想再让你陪我哪怕一两个小时哪怕几分钟”,我粗暴地拨开医生自己亲自进行心肺复苏,却被医生狠心拉开,冷淡地说大家都已尽力,你就让你母亲安静走了吧......疯掉的我指着那个吸痰的护士痛声责骂就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吸痰哪能是你这样的操作!就几秒钟,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你就将我娘最后一口气抽走了啊!......我疯了,我曾经抢救过无数病人,面对自己的亲娘却如此无助。
那个护士操作是不对,任何一个懂行的人都知道,但是就算没有她的吸痰,母亲的点头呼吸也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血压一直非常低,呼吸一直在40与个位数之间忽上忽下,心率一直非常不稳,突然,转眼3/50,冷汗一直非常多,输液也一直不顺,但凡懂行的人也都知道,母亲已经不行了......何况,她这回不是平常的感冒,是呼吸衰竭,她腹部的肿瘤不是普通的肿瘤,极有可能是恶性(检验报告数值超过几百倍),而且已经有一个排球那么大了,没有这回呼吸衰竭,也会有下一回的腹部恶性肿瘤破裂出血,或者肠梗阻或者其他,都会要狠心送走她。
母亲走后,我在她的坟头种下了十多盆花草,上回哥姐回老家祭坟,说花草长得挺好的。我知道,母亲她是在意识不清了五六年后终于找回了自己,她依然还是那种爱花草爱笑爱美的热心肠的小学老师,她回到了她的世界,她的安乐窝。我将她的头像画了下来,摆在自己的画案上,于是母亲每天冲着我笑,朝我摆手,以后的日子,我依然是母亲最疼爱的满崽,只是女儿俗事太忙,回家看她的日子越来越少。我坚信,母亲并未走远......
-12-24
今天是-7-9,再过两天,是母亲离开整一年的日子,自从画了母亲画像后,能经常梦见母亲,梦里,母亲还是那个开朗健康的五六十岁时的样子,在家里忙忙碌碌的,永不停歇;也偶尔梦到母亲得阿尔茨海默病一两年时的样子,但是又时不时恢复到清醒的状态,还能自己拔输液管,一下又能自己走路。很是奇异的梦。母亲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我们这一大家子,平时相聚的样子。
去年我都不能轻易看母亲的相片,定会嚎啕痛哭不能自拔,今年,给哥姐各做了一本家庭纪念相册,整理了很多母亲的相片,看着母亲的笑脸,会被她的笑容感染,也会随之嘴角上扬,好像她就站在我的面前,同我说着话,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要好好的,别让我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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