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云沙
昨日回老家,奶奶在二姑家里住着,家里真是太冷了。自从入冬之后,奶奶就没有起过床了,三间堂屋用布帘子隔成两间,奶奶躺在帘子里面,光线很暗。把帘子挑起来,奶奶一只眼睛昏花着(另一眼睛早就瞎了),看着我,她细声地问我是谁,我大声地告诉她我是她孙女,她说是孙女呀。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二姑说一冬天念叨了好多次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又问我的女儿好不好?女儿站在她面前,远远的,不敢看,奶奶太老了,眼睛深陷着,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么干瘪瘦小。二姑说看看,这么大了,成大孩子了。又问弟弟的孩子长得胖不胖,吃得好不好。告诉她都好。
母亲对她说,等到春天暖和了,再带着重孙子来看她。然而过了一会又有点糊涂了,问我母亲来了没有,告诉她刚才与她说过话了,她才哦了一声。
二姑说一晚上要起十几次床,因为她睡不着,就要不停地喊二姑。小腿已经萎缩了,因为一冬天没有动过,每一次翻身都要整个地翻一次,没有一点点活力了,大小便也失禁了。已经九十六岁了。活着也不再是福了。
只是心疼,也只有心疼。
二姑也有六十多岁了,可是没有办法。母亲顾不上,因为弟弟的孩子需要伺候。大娘的身体也不好,也需要姐姐们来伺候了。各人有各人的生活。都顾不上。没办法。
前一天打了电话给舅舅,要去他家里吃饭。所以不能久留。
姥爷的身体还好。因为前一年中了一次轻微的风,没有再犯,全指望舅母伺候的好。姥爷每个月有一点退休金。姥爷说自己要好好爱护身体,多活几年,省一点钱给舅舅舅母,好让他们老了好过一点。戒了酒,戒了烟,甚至连小牌也不怎么打了。
路过小胡同去舅舅家的时候,看到二舅姥爷家的院子,空空的土墙壳子,小土楼,没有人了。
母亲的娘家与奶奶的娘家在一个胡同里,中间只隔着二、三家,小时候是常常在那胡同口玩的,二舅姥爷家的门前有青石板,房子地基高,我们常常聚在他家门前摔泥巴,但是从来没在舅姥爷家吃过饭,舅姥爷是奶奶的亲弟弟,没有后代,两个孤寡老人,一直活到七八十岁,是非常可怜的。
我问母亲二舅姥娘在家里过年?母亲说,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才想起来。二舅姥爷去世之后,二舅姥娘又活了几年,一个人,非常艰难,没有儿女,靠谁都靠不上,生了病,也没人照顾,后来就病死了。
先前的时候,远在沈阳的大舅姥爷曾经把他的三女儿送过来,准备送给二舅姥作女儿的,那时候六七岁了,也没有让她上学,天天做饭,洗碗,锅台那么高,她要站在板凳上刷,然而刷不干净,又要重新刷,二舅姥娘不搁人,于是就回了沈阳。
那个三表姑与我母亲是小时候最好的朋友,走了之后,还寄了很多花种给母亲,所以母亲常常说起来,后来那个三表姑考了研究生,分到西安去了,有时我母亲回娘家,说起二舅姥娘的不容易,也常常说,二舅姥娘太苛刻了,假如能够舍得,疼人,也许三表姑就不会回去了。身边有个人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二舅姥爷倒是个挺好的人,非常干净,利索,父亲在时,帮他申请了一个免税的小代销点,每次去进货,都要去我家里拐一下,看看奶奶,放一点东西给她。然而老的时候中了风,腿脚都不利索,不几年就去世了。他过继了一个远房的侄子,有时也给孩子们东西吃。然而闹得总不愉快。不知道什么原因。大约是不亲的缘故。
我小时候学前那几年,一直到上初中之前,每到放假总要在姥姥家里住很长时间。那些老房子,那些青石板,都见证了我童年的苦难与快乐。
如今都只剩下了空空的土墙,残墙断橼。老的人,走的走了,搬入新居的搬入新居了。偌大的村庄,内里就象一颗破碎的心脏,外面是光鲜的高楼瓦屋,里面是土墙破败。儿时的记忆还回荡在空空的小胡同里,可是多么残酷。都逝去了。岁月流逝,不堪回首。
一次次伤感,一次次留恋。
那些留有我记忆的地方。
让我的生命一次次停留。留恋不舍!
晚上做梦,梦到二舅姥爷家的房门洞开着,小土楼的隔板下挂着竹篮子,静静地挂着,风吹不动。一切还都是那么鲜活,就象昨天我才刚刚从那门前经过。
是真的,昨天才从那门前经过。
已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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