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hjnbcbe - 2021/3/14 23:04:00
昨天晚上,又和母亲视频。与十年前相比,母亲显得更老了。十年前,母亲还呆在老家的县城里,那是大哥买在二层的楼房。其时父亲已经去世,哥嫂在家时,母亲的起居便由哥嫂照顾;哥嫂不在家时,母亲的日常便由侄子和侄女陪伴。可哥嫂常年在外打工,与母亲毕竟离多聚少。正在读高中的侄子、侄女,白天读书,一直到夜晚才能回来,这也可以叫着陪伴吗?而我们,我和弟弟,一个在广州,一个在南京,有时一年也回不去一次,这更不是陪伴了。父亲去世以后,虽然我们有时也会回去看望母亲,但更多的时候,母亲都是一个人呆着——我说的是“发呆”。一座孤独的房子,一个孤独的老人,我们就任由她那样与岁月对抗着。我们偶尔回去的时候,经常会发现母亲趴在二楼的窗台向外张望。她实际每天都在张望,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她也许是盼望哥嫂在外打工早点回家过年,她也许是盼侄子、侄女早点放学回家吃饭,她也许是盼我和弟弟突然回家,然后一家人好好团圆。但也有一种可能,她谁也不盼,她就是想向外看看!看看外边的世界,看看人!一个孤独的老人,因为生病,因为双腿无力,因为我们不在,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下过二楼了。我们在家时,我们偶尔会搀扶母亲下楼,楼下对她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我们不在家时,母亲是万万不能下楼的。她平时在房间里每行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总是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她哪还有力气和胆量“挪”到楼下去。她下不了楼,她就只能从窗台向外张望。我们回来了,她挺高兴;我们该走了,她又从窗台将我们送远,然后在一个拐弯处看我们消失。我们不在的日子,我想像每一天都是母亲翘首以盼的日子。母亲能从窗台内突然发现我们回来了,那无异于意外中的意外,可母亲总是失望大于期望。母亲年轻时是生产队里干活的一把好手,但不知哪一天,母亲突然就病倒了。从我上小学开始她就一直病着,药不知道吃了多少,可医生就是说不清母亲患了什么病。母亲从年轻一直病到年老,我们都长大了,她还没有好。当年给她看病的医生不在了,她还说自己有病。当年比她年轻的叔叔阿姨们,她们前脚挨着后脚来我们家看望母亲,如今那些叔叔阿姨们,在世的已经没有几个了。特别是我父亲,我母亲生病那些年,我们都还小,家庭重担全部压在父亲一个人身上。年,父亲也不在了,母亲终于把自己“病”成孤独老人。当年她和父亲一起搬进县城,那至少还不叫孤独吧!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想要吃点米面和蔬菜,都是靠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顺便捎带。邻居们不在,我们又去求亲戚朋友;亲戚朋友若没有时间,我的天哟!这可如何是好?——不得已,年,大哥把母亲接到打工地柳州一起生活。在柳州,好日子没过几天,母亲又患了老年痴呆症,生活不能自理,还经常半夜三更骂人,非亲非故的,都被她骂个遍。哥嫂天天忍着,都当着没听见。这么多年,无论是在河南,还是在广西,每天都是大哥大嫂为母亲端茶倒水、一把屎一把尿精心侍候着,母亲能够残喘到今日,那全仗着哥嫂的照应。前年,大哥在柳州打工渐渐不景气,又随后去了绵阳,母亲像大哥的贴身副官一样被大哥捆绑着载到绵阳。这在绵阳一住又是两年,虽时不时会有电话视频互致问候,可母亲呐,朱寿昌七岁与母亲失散,终于在五十年后重聚。我这绵阳,区区一千多公里,我难道就不能去一次吗?两个月前,我真的出差顺道去了绵阳。母亲住在大哥为她单租的一楼房间内,我一眼就能看见她眼中的亲热和孤独。这么多年,母亲患着轻微的老年痴呆症,但对我们弟兄几家人,她只一眼就能认出。母亲见到我,她正躺在床上,说了一句:“哎哟,杨保志来了!牛牛没来吗?”我打趣说:“妈,你认错了,我是杨保民。”妈说:“你胡说,你就是杨保志!”我和大哥都笑了。保民是我弟,牛牛是我儿子。儿子,以及儿子的儿子,一个也不会错,她又如何不能认出呢!在我去绵阳之前,母亲医院,都是因为心、肾功能衰减,胸腔积水,全身浮肿,滴水不进,说话也喘着粗气。这下可把大哥吓坏了,赶紧把医院,可怜我大哥在绵阳人生地不熟,每行一步都万分艰难。好在母亲福大命大,在医生及时正确医治下,很快转危为安。我见到母亲时,母亲已出院,饮食起居基本恢复到生病以前。坐在母亲的床边,母亲已不能轻易从床上起身,每次都需要大哥搀扶一把,更别提下床走路了。我看着母亲瘦峭的面孔,眼孔里已少了往日的清澈。白发,从头顶,一直到鬓角,稀疏地拖拉到枕边。这就是我的母亲!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母亲!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母亲!我每问一句,她就答上一句。我不问,她就不说了。我问了,她也许是胡乱地答了。我不问,她有时又自己说,一下子就说到家乡,说到家乡那些树,那些房子,还有那些人。在绵阳的第二天下午,阳光格外明媚,我和大哥将母亲推到阳光底下,我们一起享受着阳光的照射和温暖。只是母亲已不知她正在绵阳,而我们也无从知道母亲的内心正在何方。以前我们不和她在一起时,那是不能陪伴的孤单;如今我们就坐在她身边,这是无法深度交流的孤独。我们守着一颗孤老的灵*,像众星守着昏月,像七星拱卫着北斗,只要月亮还亮,只要北斗还明,这就是一个和谐的、可以期待团圆和重逢的人间轮回。在绵阳两天,我尽量呆在母亲身边,看她做每一个动作,听她说每一句话,观察她每一个眼神。母亲门牙多数脱落,我剥了熟菱角给她吃,她说不吃不吃但又吃了。每天吃过晚饭,我也要等她睡下我才会离开。我说要和母亲一起睡母亲外间的空床上,大哥说:“那床太小,又没有准备铺盖的东西,还是去宾馆住吧,都已交了订金。”于是我就去了。从绵阳回来已两月有余,没能在绵阳和母亲住在一起,始终是我心里的一个梗。近两年以来,我常常在夜里心慌,开始是少,后来又多了起来。我原以为是因喝酒、熬夜所至,但自从去了绵阳,特别是母亲在绵阳生病以后,我更相信是因为母亲了。母亲心慌,我岂能不慌。母亲心肾功能衰减,难道儿子的心肾就没有一点点感应。二十四孝故事里说,春秋时曾参,在山里打柴,家里突然来了客人,曾参的母亲不知所措,就用牙咬破自己的手指。曾参忽然觉得心疼,知道母亲在呼唤他,便背着柴草迅速回到家中,跪问母亲缘故。母亲说:“有客人忽然到来,我咬手指盼你早点回来。”曾参于是接见客人,以礼相待。曾参名言“吾日三省吾身”在高中课文中已经学过,而我们的日常,却不能体会“宗圣”的用意,以至于绵阳之行之后,我这才开始注意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变化。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都是向外的约束,强调的是操守;而“日三省吾身”,是内在的检视,练的是内功。所以,曾参的心理感应能力应在我们之上。前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老家后宅院里原有的那一棵桑葚树长得很茂盛,而且结了丰硕的果实,枝芽蔓延到水塘外边来了。小时候,老家的宅院四周被水塘围着,只有门前一条道路可以往外走。梦境中我站在水塘外边,伸手即可摘到从水塘那边宅院伸展过来枝蔓,那么轻松又那么奇怪。那棵桑树我记得,小时候并不怎么结果,像棵公树,梦里竟结了那么多果实。醒来后我一直不知这是什么寓意,我摇醒我老婆问:“怎么会有那么多果?还那么茂盛?”我老婆说:“我姓桑呗,伸手可得。茂盛,说明我身体好。”然后又睡去了。我老婆真的姓桑。桑梓之地难道不是指我故乡?我老家宅院是母亲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梦中能见到那地方——桑叶茂盛,果实丰累,这确实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啊。话说王莽祸乱时期,缺薪少粮,有个叫蔡顺的年轻人在山中拾桑葚为母亲充饥。一天巧遇赤眉*,士兵厉声问他:“你为什么要把红色的桑葚和黑色的桑葚分开装在两个篓子里?”蔡顺回答:“黑色的桑葚熟透了,要供老母食用,红色的桑葚还酸,留给自己吃!”赤眉*感动他的孝心,送他白米三斗、牛蹄一只,然后放他回去。这让我想起在绵阳,我对大哥只提出过一个要求:每餐必让母亲先吃,一直到她吃完再离开。大哥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宋代*庭坚虽身居高位,每日侍奉母亲毕恭毕敬,每天都亲自为母亲洗涤溺器,也就是洗涮尿盆,没有一天忘记儿子应尽的职责。我大哥虽为一个普通百姓,每天不仅为母亲送茶做饭,更是一日三洗。母亲大小便失禁,大哥要早晨洗一次,中午洗一次,临睡前还要再洗一次。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也是许多人不能做到的,包括我自己。在绵阳,我刚做了一个要为母亲洗涤的动作,就被母亲喝止了。在生活照料上,母亲还是更相信大哥。握着手机,视频中的母亲确实是比两个月前更衰弱了。因为已经入深冬,母亲戴上了棉帽。棉帽中的那个老人,她艰难地看着我。我冲视频微微一笑说:“妈,你认出我是谁吗?”妈说:“你不是杨保志嘛!”我说:“天这么黑你也能认出我?":妈说:”你脸白,好认!“然后又往常一样,鸡毛蒜皮扯了一地。挂了电话我想,世界上最长情的告白是陪伴。我这么多年都不在母亲身边,无以为报,唯想念是最好的报答。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