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80后情侣蚊滋滋和长角羚,
都是留学海外的生物学硕士,
年他们搬到北京郊区,
在城市和荒野的接驳处,
租下30亩土地(约2万平方米),
开始尝试自耕自食的生活。
俯瞰农舍和屋前菜园
田间五彩斑斓的昆虫
蚊滋滋在院子里的“柴灶”上做美食
这片土地位于燕山山脉与华北平原的交汇处,
气候偏干旱,且没有自来水,
在不用农药和化肥的前提下,
两人设计了很多独特的方法,
让这片山地在7年间愈发繁茂。
繁盛时期的这里,
有近只动物和多株果树,
以及旱稻、小麦、豆类茄类等各种蔬果,
加上附近经常有野生动物出没,
给两人的生活增添了很多额外惊喜。
家养的小动物们
朋友们常来山里拜访,直接爬树摘果
5月初,一条采访了两位“知识农夫”,
此时正值繁忙的春耕,
他们早7点起床,晚10点入睡,
没有买房,也没有小孩,
两人过着与主流不一样的生活,
多年以来也得到了周围亲友的尊重与肯定,
“我们还是活给自己的一种状态吧,
两人有共同的志向做一件事情,
就觉得挺快乐的。”
撰文
刘亚萌责编
倪楚娇
“蚊滋滋”和“长角羚”是自然名
多年来,他们习惯这样称呼彼此
5月山间气温转暖,前几天刚落下第一场春雨,土壤变得湿润,马铃薯幼苗窜了个儿头,冒了好大一截。
春耕的节奏紧锣密鼓,蚊滋滋和长角羚得掐着时间,施肥、翻土、播种、移栽,还要为新一批羊羔和鸡幼苗的入场做准备。
狗狗和猫也忙了起来,绕在两人脚边来回奔跑转悠。
4月份后山桃花盛开
春天大葱也开了花
两人忙着春耕
他们的本名分别叫张赫赫与赵天晓,然而在山里生活,两人更愿意以“蚊滋滋”和“长角羚”的自然名相称,这是他们融入自然的一种方式。
如果朋友到访,他们也会鼓励对方取个自然名。有位叫“冬小麦”的朋友,感受到了这样做的变化,“自从我叫了冬小麦,好像这世界上所有的冬小麦都跟我有关,哪里丰收了,哪里欠收了,我就觉得跟我关系很大。”
院子里手工搭建的柴灶和烤窑
山里的野生菌
三面环山的“里山”地景
中间红色屋顶就是两人的农舍
租下的这块地,距离北京市区70多公里,属于三面环山的“里山”地景,一半以上都是荒野。
与一般从城市去到乡村里的知识青年不同,他们并不是要做生产型或休闲型农场,农舍非常简单,睡的还是土炕,夏天家里只有一台功率很小的空调。
他们想做的,是超出自耕自食之外,拿自己的生活做一次长久的实验——在与荒野相邻的地方,在普通人看起来危机四伏的偏僻之地,能不能在克制的改造里,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
家养的羊群在开阔的牧场里
后山上野生的狍子和豹猫
在他们看来,这片30亩的土地和山林并不独属于自己,而是与周围的野生动植物“邻居们”共享的栖息地。
这个季节,野生的狍子会在后山吃树的嫩芽,到了夏天,果子狸和狗獾会跑来偷食树上的水果。
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豹猫,曾经偷吃了他们家养的鸡,蚊滋滋和长角羚及时发现了鸡舍的漏洞后,赶紧加固,同时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来,“与豹猫做邻居,太酷了!”
疫情肆虐的这个春天,远离市区的山间人烟稀少,一如既往的安宁。
早晨在桑树底下听听喜鹊,去后山看看桃花和杏花,讨论着即将要进行的种种农活细节......他们过着一种踏实而舒展的生活,周围浸润着沉静而又乐观的能量。
以下是蚊滋滋和长角羚的自述:
两人留学期间在俄罗斯旅游
我们俩是在挪威上研究生认识的,学的都是生命科学专业,谈恋爱的时候就喜欢一起到野外走走了,毕业后一直从事自然保育类的工作。
当时虽然住在城里,但我们很多时间是花在乡村和野外的。在来山上住之前,曾经在一个农场里租过一块小菜地,连续种了三四年的蔬菜。
那很自然而然地,我们俩就想更大胆一些,完全住到一个与荒野相接的地方,一个所谓“里山”的地景。
它跟城市没有完全断开,城里人开车一两个小时就能到,同时有可耕种的土地,也还有完全不受控的荒野山林,农舍就像一个小小的蘑菇,长在舒展的土地上。
可能一般人有个误解,觉得大城市都是生态荒漠,已经完全没有“荒野”了,其实不是的。
像北京和上海这种城市的周边,也有很多的山林、湿地等区域由于各种原因尚未被开发,成了荒凉、空旷、人迹罕至的地方。在它们的背后可能接续着更为浓密的荒野,里面经年累月也形成了非常丰富的自然生态。
农舍十分简单
屋后果树区
收获的蔬菜和香草
这片土地位于燕山山脉南麓与华北平原北端的交汇处,原本属于一对老夫妻,他们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但是土地年限还没到,他们就问有没有人愿意来?
我们就想试试,年交了租金,之后就把家搬到这儿,做个小农户,来过小两口的日子。
我们签的租期是14年,现在已经住了7年多了,每年的3月到11月份在这里,深冬防火季,以及有工作需要的时候才会回到城里。
从农舍步行5分钟就能进入荒野密林
农舍是比较简单的,屋前是菜园、农田和牧场,屋后是一个果树区,再往上呢,是一个海拔大概米的小山坡,就是荒野之地了。
这一块农舍分布很稀疏,距离我们最近的,是米以外的一个房子,然后再是米之外的了。如果要购买一些五金啊农具什么的,就需要开车去到镇上。
巅峰时期有近30只羊
6月份,把熟透了的杏子做成果酱
我们养了一些动物,巅峰时期有多只鸡、近30只羊、5只大鹅、5只狗、2只猫和3只兔子,让它们在开阔的自然空间里觅食和活动。后来为了让土地不那么有负担,羊的数量减少到了4只,鸡也少了些。
果园里有多棵树,树龄都比较老了,桃树、杏树、板栗树等十多种,到了丰收季节我们会做果酱,那种果实自然成熟的味道,真的非常美味。
盛夏的旱稻区
说心里话,干农活确实蛮辛苦,虽然我们本身对动植物比较了解,但真正涉及到田间农活,头两年也是摸不到门路,忙得脚打后脑勺,比在城里上班还累。
它有很多弯腰和蹲下的动作,费腰椎和膝盖,我们常常说笑,算是充分感受到了人类直立行走以后要付出的代价了。
现在我们基本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状态。
春季早上7点起床,夏天5、6点就起,白天大部分时间做农活,晚上天黑了,也没路灯,就自己房前一盏小灯,在屋子里边看看电影,或者听听音乐和评书,时间也就过去了,差不多10点就会睡觉。
山里的生活成本比较低,每月三四千块,主要花在去城里的往返油费、水电燃气费和有机食材的补给上。我们很少买衣服,记得上一次大规模买衣服还是年,当时是为了干农活添置的,现在已经不太依靠消费来满足精神需求了。
旱地上种植小麦
年我们搬到这里时,就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不是挣一个亿,而是我们能不能融入这里的生态系统——也就是说,在荒野旁边,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不冒犯自然界其他“邻居”的同时,也能活得很好?
这个目标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就是不去消耗过多的资源和能源,另一个就是把我们的生活生产对环境的影响,尽量减到最低。
水窖露出地面的部分
水窖运作示意图,利用下水养出了一块小湿地
这片土地是比较干旱的,没有自来水,周围也没有河流和湖泊。
那我们就去使用屋后一个传统的水窖,能存30吨左右的水,每次都需要开车到1公里以外的乡村机井站,开阀输送。
它是比较旧的管道,经常碰上零部件坏掉了,就好几天没水吃。人能扛一扛,能买桶装水喝,动植物不行啊,于是我们就想到了雨水收集器,作为水源的补充。
山上一共有三个收集雨水的大罐,其中两个大的分别能存一吨水。一个用来浇菜地,另一个埋进土里,避免光照,再进行一个简单的过滤和消毒,就能喂动物了,去年和前年我们的鸡都喝上了雨水。
两人设计和建造的生态旱厕
蚊滋滋手绘生态旱厕外部和内部结构示意图
这种情况下,也真的不舍得用能吃的水去冲厕所,于是我们俩自己设计和修建了生态旱厕。
可能很多去过农村的伙伴听来都会心头一紧,会不会很脏,不舒服?但其实我们家的厕所真的可以做到不臭、不脏、没苍蝇。
而且我们会做分级处理,每年会有固定的时间,将人的粪便和木屑收集混合进行堆肥,它发酵成熟后是没有任何味道的。
最终形态会是一个棕色的、疏松的、充满了森林幽香的天然肥料,拿到果园去施用,它对于土壤来说是非常友善的,果树能生长得很健康。
我们也不使用农药和除草剂,甚至有时候故意留着杂草,利用自然生态里原本的食物网去除虫害。
小型气象站
另外我们还设立了一个小的气象站,收集来的数据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这片土地的气候规律。
里山的生活是不方便的,但正是这种不方便,让我们重新拥有了动手动脑去解决实际问题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有一种成就感和幸福感。
所以每年冬天一旦在城里住久了,我俩就特别渴望回山里。
附近村民看到我们,基本上是困惑,有个邻居大叔,这些年帮了我们很多忙,他就说过一句话:“你们干的这个事我能明白,但我不能理解。”不过这些年他也慢慢开始理解了。
长角羚查看红外相机设备
拍摄到的野生狍子
我们屋后的山坡,别看它海拔只有米,但里面的肌理非常丰富,有野生的貉,“一丘之貉”的貉,还有刺猬、鼩鼱(qújīng)、黄鼠狼、岩松鼠、狍子、狗獾和果子狸。
我们在山上安装了红外相机,通过它还看到了野生的豹猫,它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第一次发现它们的时候,我们特别兴奋,简直太酷了,竟然和豹猫做邻居!
蚊滋滋手绘“豹猫偷鸡”,豹猫与家猫体格差不多
不过这位“邻居”会来偷我们的鸡。
豹猫很聪明,发现我们在鸡舍留了一个洞口,夜里潜入,先后捕杀了一百多只鸡。虽然损失有点大,但确实是我们疏忽了,那我们就老老实实加固鸡舍呗,封住洞口后就再没发生这种事了。
利用村里废弃石材搭建的院墙
我们屋檐有北红尾鸲(qú)飞来筑巢,屋前的桑树上今年有喜鹊在搭窝。屋后的手作步道,是和朋友们一起搭的,供人方便上山,野生动物也会在其间行走。
石墙垒起来的时候,本身有很多的缝隙,前几天就发现有小松鼠会在其中寻找居住的巢穴。
当然了,我们周围不止有这些可爱的动物,还有一些令人惧怕的。不过如果走路看见条大蛇,我们可能还会跟它问个好:“怎么样,没有踩到你吧?”
像春天有很多蜂类开始活动,大概拇指这么长的蜂,有毒性的,因为我们对它了解,有时候可能还会跟它说话:“你还是不要在我们附近筑巢啊,不然会可能很危险,你走远一点吧。”外人不了解的,可能觉得这人精神上稍微有一些问题吧。
与朋友们在果树区“席地而坐”
田间发现的蝽(chūn)的若虫
美国有个作家理查德·洛夫写过一本书,《林间最后的小孩》,他就提出一种“自然缺失症”的现象。
可能现代都市人距离自然远了,重新回到野外,会有一种紧张和陌生感,有些朋友来山里做客,哪怕一只小虫子从他身旁经过,就会感到不安。
坦白来讲,很多冲突的发生,是因为我们不了解这些动物的习性,这种情况下,保持适当距离也是很重要的,况且对于这些动物来说,人类才是那个让它害怕的庞然大物。
所以我们俩就把自己在山上生活的经历、与野生动物的各种相遇啊等等,写成了《土里不土气:知识农夫的里山生活》这本书,也是希望能让大家对人与自然的关系,多一些不同的理解角度吧。
我有一个城里的朋友,他已经连续三年上山来了。
头一年夏天他帮忙割草,特别招蚊子,咬了一身包回去。第二年又来了,带了个无人机,说帮我们航拍,留点数据。到第三年跟爱人一起,还带了松茸,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吃饭聊天。
自然成熟的果实
有的朋友会问,你们山上的果实什么时候最好吃?我经常会说,这棵树给你的时候是最好的。
当你在土地上去生产食物的时候,你真的可以感受到一个生命完全成熟的味道,那绝对是市场上买不到的。
与朋友们围着篝火聊天
天气好的话,我们就在院子里做饭,柴火灶和烤窑是和朋友们一起搭建的,用地里的食材做一桌丰盛的餐食,生个小篝火,聊聊天,就很开心。
有时候夏天晚上特别累了,我们在外面乘凉。
月色之中一只萤火虫,随风飘过来,尾灯是绿色的,在黑夜里划出了一条小小的光线,你看到这个光的时候,马上就觉得全身都放松了,内啡肽油然而生,那感觉真的特别享受。